這是家做網站的公司,經營著一個高爾夫球網站,主要的賺錢方式就是通過各種管道向大款高官們出售各個球場的優惠卡,養著一群裝扮媚俗卻又花枝招展的銷售,不用想也大致知道她們是通過怎樣的方式將優惠卡推銷出去的。而我,就在這個公司擔任所謂的“活動頻道”的主管。11月的北京,草黃,沒有人下場打球,更不存在什麼活動。我便每天給網站更新些新聞資訊,順帶著看看網頁,打打遊戲。
我在論壇上總能看到許多80後的朋友抱怨小公司那種混日子的生活,斤斤計較的同事,欺上瞞下的leader。我只想說,千萬別慢慢淪陷在這樣的公司裏,在多年後漸漸發現自己開始習慣那樣的生活,成為那樣的同事。我痛恨那裏。
我是個愛笑的人,即使是現在,作為一個部門裏一個小小的頭目,也常常被下麵的那幫兄弟笑稱為陽光男孩。可是,我永遠也記不起我在那個網站公司笑過幾回,每天與同事相對無言,看著彼此的撲克臉,再把目光移回自己的螢幕上,各幹各的,沉默。
那時找工作依然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之一。網站公司是我維持生計的依靠,但決不是長期的泊位。
在那段混跡於小公司的日子裏,大學時代的女友找到了我。她從大學同學那裏打聽到我在500強公司(我被解雇的事無人知曉),我們出現了和好的可能。初戀,邁入結婚的殿堂,五年的風雨分合,何等的浪漫。可現實卻殘酷,我回絕了她。我像淪陷在一條漆黑的甬道裏,前方看不到哪怕一點點光亮,我害怕她找到我,看見我深陷絕境。因為我明白,以她的性格,她絕不會袖手旁觀,可那會擊碎我最後一點小小的自尊。
我告訴她,我已經有女朋友了,現在就睡在我的身邊。(這是當時電話裏的原話,雖然有些像粗制連續劇的情節,大概是我也深受那些泡沫劇的影響吧)她不相信,哭。因為不想讓大屋裏的那一對聽到並引為談資,我跑到樓下,穿著單衣在寒風裏沖她大吼,我已經不喜歡你了!!然後掛上了電話。我那點可悲的自私的自尊。
我在寒風裏戳了很久,然後上樓,睡覺。
前不久,她在MSN上對我說,收到你中秋祝福的短信了,我的父母也收到了,謝謝!我爸爸還說,再也沒有人陪他喝酒了。我心酸,因為已經無可挽回地傷了兩位老人的心。兩位一直把我當兒子一樣看的老人,兩位逢年過節只要我在北京就會把我接到家裏全家打邊爐的老人。
06年的2月,經過3輪面試,幸運再次眷顧了我,我被一家世界可以排上前十的會展公司錄用了。06年是狗年,本命年伊始,有一個完美的開始,對那時的我來說。
大逃亡般的辭職,我走出那家公司的大門,的確有這樣的感覺。嶄新的一切在等待著我,這是我所能把握住的最後一次機會了,我對自己這樣說。我相信上天不會將機會卡無限次的派發給同一個人。
做過會展的朋友應該都知道,雖然十大最累的行業裏面沒有這一行,但並非因為它不夠累,而是因為它比那些行業累得多。會展在中國一直沒有受到過重視,只是把它作為市場行銷或是公關的一個附屬品對待。而我,就在這樣的一個夾縫行業中起步了。
公司的人手奇缺,可專案著實沒少接,每個AE身上起碼都背著五六個專案,有發佈會,有晚宴,也有展臺搭建。
我就在一竅不通中背上了4個專案,那是一段沒日沒夜的時光,每天忙到深夜兩三點,手機隨時待命。
一場最簡單的新聞發佈會,需要籌畫場地斟選、場地租賃、現場擺臺、流程、設計、搭建、道具、人員安排、表演、主持人臺本、AV燈光音響、軟體視頻、攝影攝像、網路直播、禮品購買與包裝、記者媒體、新聞通稿、媒體車馬費用、接送飛機、嘉賓邀請、安排車輛、酒店入住、嘉賓臺本、甚至是盒飯、停車證等等等等無比繁瑣的事物;一場最簡單的新聞發佈會,僅僅落在電腦上的各種ppt、excel與word就有數萬字之多,更別提前期各方面的溝通與修改。確切地說,只要客戶方面有一點點修改,便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需要會展人員做出最及時的各方面協調,而前期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一根AV數據線在現場沒有到位,也足以使整場精心策劃好的會議砸鍋。而那時,我竟身背4個專案,與不同的客戶周旋,與數十家vendor協調。而我甫入行,一竅不通。
剛開始的專案,我幾乎做一個便砸一個。我意識到,做會展,需要有驚人的統籌力,規劃力,溝通斡旋能力,需要你反應迅速,為人強硬卻又進退有度,同時能說善寫。當然,絕對要有無窮的精力體力和腦力。而我,似乎除了英文還不錯,其他一無是處。
我能不能撐過試用期,這是我當時唯一的想法,那時,GM經常把我叫到他的小屋裏,告訴我,XX客戶又投訴你了。我低頭,不知如何應對這樣的詰難。
我被調組了,調到了一個新組,因為公司挖來了一個新的AD,據說是行業內數一數二的牛人,於是,公司決定把其他組裏的累贅編進他那一組。至少,同事們都這樣說。
我至今感謝那次調組,它讓我碰到了一位非常好的leader,以及兩位我引為患難知交的兄弟。
AD同學的辦事方式絕對的雷厲,他手上有四五個大客戶,同時可以接下他們所有的會議和展位,並參加投標。他的脾氣非常暴躁,但決不是對你有偏見,只是因為你跟不上他的節奏。他會將一切工作極有條理地分配給下麵的AM與AE,他時常在飯桌上對我們說,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現在全公司都看著我們這個新組能不能完成今年的任務,我們不能先垮了。那時的組裏,氣氛前所未有的團結,因為leader,他很真。
我們接了個大專案,上萬人的晚會,現場的每一位觀眾都是嘉賓,那是我迄今為止做過的最大的專案,一個月不到的準備時間,我們忙瘋了。組裏還有另外兩個AE,年齡與我相仿,最大的80年生。我們被分配了各自的工作,卻需要相互協調,於是我們漸漸熟識了起來,他倆一個在公司已經做了1年,另一個卻比我還新。於是,“老”人帶著新人,我們被重壓壓得喘不過氣,卻每天掙扎著往返於公司、客戶、工廠、會場、獨獨沒有回過家,很多天,沒有。
我猶記得晚會的前晚,我們搬到會場附近的酒店裏,時隔8個月,我又一次住回了五星級酒店,可我那時完全沒有了所謂“享受”的快感。脫下數天的臭衣,洗澡,然後直接去了會議現場,那裏的搭建還在繼續,禮品與兼職不知有沒有到位,我得去盯場。還記得前兩天,我在外地出差,住香格里拉,碰到MSN上一同學,丫問我,哪爽呢?我回說,福州,香格里拉。他說,爽嘛。我說,爽吊,就TM一睡覺地方,還不知是不是每天都能睡上。如此而已。
我現在信奉一句話,拔苗不能助長,但壓苗卻絕對可以。那時所面對的壓力是無法用語言表述的。舉個簡單的例子,上萬名受邀賓客的名字必須反復確認並列印成桌簽,同時,還需要確認外地賓客的航班和入住資訊,這已足夠讓人瘋狂,作為邀請來的嘉賓,在桌簽上,他們的名字絕對不能有一個字母的錯誤,當然,客戶的嘉賓名單還總在變動,不到晚會開始,誰又知道哪位嘉賓會臨時不來,或者臨時想來呢?而這,僅僅是屬於整場晚會最不起眼的一個小環節——嘉賓邀請所需要承擔的工作。幸好,負責這個工作的人不是我,其實,現在我還是這樣想。在這樣壓力下,我學到了如何操辦一臺真正的晚會的幕後流程,並瘋狂地想要將這些存在我的記憶裏。 absorbingggg...
晚會結束時,我們連抱頭痛哭的力氣也沒有了。客戶一一上來向我們道謝,握手,歡笑。然後,我們坐在地上看著搭建工人撤場。我永遠也忘不了當時leader同學站在一邊發呆的樣子。
經過了這場戰役,我漸漸入行,慢慢也可以獨立做一些小專案,似乎也沒再接到什麼投訴。在客戶面前不再緊張和膽怯,敢和他們大膽地討論並招待他們吃喝玩樂,也學會了和vendor們討價還價,吃拿卡要……我漸漸脫離了月光的窘境,開始向家裏匯錢,並開始考慮買房買車。
後來3個AE結拜了,分別是80,81和82年人,我是老三,共患難的感情是真的。我們一起做大專案,單獨負責的小專案上也毫無保留地提供幫助。至今我都無比慶倖,這份工作帶給我的東西,並不只是讓我快速地成長,還有在其他任何工作中都不能帶給你的,將同事變成你的至交兄弟的情意。直到現在,我在現在的公司,有個30多萬的小活,發給“大哥”去做,他居然為了讓我能向客戶交個漂亮差,在成都盯了3周,他現在已經是AM了,頂著公司那邊的壓力,公司那裏認為他放著一兩百萬的活不管,跑成都去盯一個30多萬的專案,簡直不可理喻。可他說,因為那是我發給他的活,他一定得給我幹好嘍……
基本上,我的經歷就到這裏了。今年年中,有獵頭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我現在的這家公司,因為有一個event manager的空缺,月薪16000,可以帶一個4人的team。其實,在畢業了三年後,接到獵頭的電話已經是家常便飯,大部分我都會禮貌地回絕掉。但那個電話不同,因為在展覽公司時我曾經與這家公司合作過幾次,在同類公司中或許能排在世界的top 1,至少我與我的同事現在還是這樣認為的。作為我原來所在會展公司的甲方,我一直想去,甚至成為了我的一個夢想,因為他能讓我接觸到行業內更上層的建築,市場部門的決策層面。於是為了實現這個夢想,我跳槽了,儘管我換過很多工作,但真正意義上的,光明正大跳槽,這是唯一的一次。
房子是開春時開始裝修的,現在也住進來有兩個多月了,還在付著按揭。車子買了快一年了,跑得不多,21000多公里,上月剛做過保養,我喜歡越野車,可又燒不起油(北京油價太貴),於是買了輛小的RAV4,雙門,不實用,純粹在週末有空時出去玩。
我有了個新女朋友,在我在會展公司最累的時候,她一直陪在我身邊,像個小孩子似的,總讓我想要保護她,時間不長,才一年半,將來……不知道……
現在很多人說我跋扈。我想,那是自信,這種自信是經過挫折和壓力無情地摧殘後重新發芽長成的參天大樹,不會再輕易摧斷的東西。有些人說我陽光,陽光是因為我已無所畏懼,即使面對再大的難題,我也敢笑著對客戶說,沒問題,交給我來解決。實實在在的東西。
我感謝那段不堪回首的時光,儘管我現在還是不願提起它。
就寫到這裏吧。寫了很多,把這些年從來不敢說的話全碼成了字,酣暢。但願能收到同齡人的迴響,謝謝大家看帖。
沒看完的就不要發表評論了。謝謝 |